一代劍豪 吾名直上青雲端！

瀰漫晦暗血腥氣的狹小室內，數十把名刀出鞘，殺意冷冽地插在榻榻米上，刀陣中的青年滿是血污，重傷下兀自持刀對峙。

短時間經歷無數次砍殺，刀一磨鈍立刻拋開，換刀再戰，他手上轉眼換過一把又一把。

三日月宗近、大典太光世、童子切安鋼、鬼丸國綱。

數十把名刀同時出鞘佈陣，天下五劍其中四把便在其中，包圍的軍士萬分戒備地盯著宛如鬼神的青年。

劍聖塚原卜伝親自傳授，天下不過五六人領會一之太刀精髓，第十三代將軍足利義輝便是其中一人。

在他腳邊的只有鈍刀折劍，還有滿地屍體。

原以為狹小和室內難以施展全力，不過困獸之鬥，想不到勇猛至此，義輝身為年輕將軍，更不愧為一代劍豪！

義輝染上血色的視野，環視無數敵人臉上只剩敬畏恐懼。

他冷笑出聲，手腕難以克制的脫力顫抖，一時死寂到只剩下粗聲艱難的喘息。

任誰都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，卻無人膽敢靠近。

「舉席為盾，持槍上前！所有人一起上，不用怕他！」

義輝聽到誰在喊，黑壓壓的視線，一鼓作氣又殺了幾人，四面八方湧上的席盾擋住劍勢，冷不妨冒出的長槍挑斷腳筋，撕心裂肺的劇痛拉扯，他整個人往前撲倒。

無數冰冷利刃貫徹腹部，義輝年僅十一歲接任將軍，剎那回想起一生抱負。

「我必定會重振將軍威望，恢復天下秩序。」

1550年（天文19），父親是第十二代將軍義晴，未能從三好長慶手中奪還京都，四十歲時客死近江。

十五歲的少年咬牙忍住淚水，在父親墓前發誓。

他血氣方剛出戰三好氏，幾經慘敗、背叛及逃亡四方，少年吃盡苦頭而挫敗，消磨銳氣，然而意志更加堅定。

1552年（天文22）長久庇護義輝的近江大名六角定頼逝世，其子六角義賢作為中間人，替義輝及三好長慶講和，他忍著屈辱回到京都，又很快與長慶對立再戰，再度敗回近江朽木谷。

經歷無數征戰，十八歲的少年終於不再急躁冒進，靜下來思考對策，何為征夷大將軍？

「要恢復將軍威望，首先必須得到各處大名支持，施以懷柔並使他們心生敬畏。」

義輝與家臣召開會議，分析再打下去沒錢沒兵馬，不能硬碰硬，決心開始以將軍之名，介入大名間的紛爭調停。

許多大名逐漸發現這個少年將軍，目光灼灼，行事穩重，與之前的傀儡不同，他賜予名諱而深植忠誠心，義輝的「輝」字，遍及全國。

義輝在意識模糊的黑暗中不禁笑出聲，想起一人，彷彿看到自己。

風起雲湧的時代，人人擁兵自重，他見過許多人，許多雙眼底的渴望，只有一人目光澄淨如鏡，不求私利，只求天下恢復秩序。

越後之龍上杉謙信，當時名為景虎。

1557年（弘治3）義輝以將軍之名介入調停他與武田信玄的戰爭，並將名諱「輝」賜予他，改名輝虎。

1558年（永禄元）義輝率領5000軍士在左京區如意嶽佈陣，與勝軍山城中的三好長慶再戰，長慶派出家臣帶領15000軍士迎戰，若是以前義輝肯定被打得灰頭土臉。

然而現在不同了，他不再是逞血氣之勇的少年。

兩年前義輝與越前朝倉氏交好，大坂石山本願寺也表明願意支持，三好長慶必須警戒背後的威脅，無法全力攻打而戰況陷入膠著，最終雙方談和。

睽違五年，義輝浩浩蕩蕩重返京都。

經此一戰將軍建立威信，隔年美濃齋藤義龍、尾張織田信長、越後上杉輝虎等等的大名紛紛上京參見。

1561年（永禄4）他同意上杉輝虎出任關東管領，並指派毛利元就、齋藤義龍、今川氏真、武田信虎等人為御相伴眾（地位僅次於管領）以明確形式增加家臣。

眼見足利義輝在全國的奔波有了成效，1564年（永禄7）當年逼走父親的仇敵，管領三好長慶的弟弟及獨子相繼病逝，他也備受打擊重病不起，7月病逝享年四十三歲。

三好家中勢力一落千丈，將軍已有恢復威望之勢，本該值得慶幸，然而義輝與三好長慶達成的微妙平衡，隨著他的死去而打破，家臣松永久秀之子久通及三好三人衆（三好長逸、三好政康、岩成友通）伺機而動。

1565年（永禄8）5月19日的早晨。勘解由小路烏丸室町的將軍御所，突然被萬人軍隊包圍。

「開門！我等有所訴求！必須當面陳述！」

室町時期的大名可率軍向將軍施壓陳情，但不可加害，否則視為叛亂的不成文規定。

「義輝將軍退位！讓位給您的表兄義榮，這是我方訴求！」

三好、松永軍假借清水寺參拜之名集結軍隊，又以陳述訴求包圍將軍御所，好不容易等到長慶衰敗，怎能容忍有謀有略的將軍繼續掌權？

在奉公眾進士晴舍來回取直訴狀時，大軍趁機從四門攻入。

「這群逆賊一開始就打算謀反，義輝大人請先單獨殺出去！我等在這斷後！」

家臣抄起兵刃迎敵，門外吼叫馬蹄震天。

「不行，我身為將軍要是走了，至今努力全都付諸流水。」

御所內還有六十多人眷屬，包含母親及妻小，義輝不可能一走了之，心裡比誰都清楚這群卑鄙小人，假借政治上的訴求，一言不合就動手以武力鎮壓。

縱然我方人馬勢單力薄，只能一戰。

義輝視死如歸，與三十多位家臣依序飲下訣別酒。接著義輝凜然立於庭中，手握薙刀接連斬殺敵軍，字字擲地有聲，喝道：「不想死的便給我立刻退兵！」

三好方若是此刻願意收手便罷，雙方僵持之際，屋內傳來女眷慘呼，竟是有敵軍趁機潛入襲擊，義輝神色大變，立刻衝入屋內，卻已晚了。

母親慶壽院及懷有身孕的側室在眼前被殘殺。

三好軍、松永軍隊為鞏固權位，狠毒斷絕義輝一系血脈，抽刀時鮮血如瀑噴出，獰笑道：「只能怪你不乖乖當個傀儡就好，請將軍安心上路吧！」

「作夢！」

義輝近乎瘋狂的眼中佈滿血絲，扔下薙刀，抽出佩刀殺敵。

揚手數十把名刀出鞘，剎時雪亮生輝照耀和室，一把接著一把插入席中，刀鋒沒入三分。

列刀為陣，義輝立於中央，握刀對峙的氣勢威風凜凜，絲毫沒有困獸之鬥的模樣。直到刀鈍力竭，屍體成山。

最終，無數軍士步步逼近包抄，用榻榻米為盾擋下凌厲攻擊，義輝冷不妨被長槍挑斷腳筋，失去重心摔倒，四面八方的長槍貫穿全身，無邊黑暗及劇痛襲來。

五月雨，杜鵑啼鳴。

恍然見到足利氏的輝煌有若煙花散落，叱詫風雲的初代將軍尊氏微笑，讚許他做的已是極好。

父親不再終日眺望琵琶湖嘆息，回過身來摸摸他的頭，義輝回到十多歲的清稚少年。

抬頭那片晴空萬里，少年不再有枷鎖重擔，逆境壓迫必須快點長大，不再日以繼夜籌謀畫策，而能隨心所欲練習喜愛的劍術。

「杜鵑啼血焉知淚，吾名直上青雲端。」

「永禄之變」將軍御所烈焰沖天，被三好、松永大軍燒成一片灰燼。

第十三代將軍足利義輝，遭受暗襲戰死，享年三十歲。

他是足利氏中唯一戰死的將軍，獨自奮戰長達2小時，殺敵60餘人。

隨著他的死，將軍權威再度失墜。

「直闖將軍御所謀害，簡直前所未見！」

舉國震怒嘩然，主謀三好三人眾與松永久秀出現內鬨，各處再度陷入征戰動亂。

義輝不知道，百姓聽聞噩耗哀慟萬分。

真如堂舉行悼念法事演出民間藝能六齋踊舞，摂津及近江坂本聚集三千多人敲響鉦鼓，七、八萬群眾不分貴賤為他的死悼念，小人物們對松永、三好的謀反，無言地表達憤怒抗議。

他不知道，已出家的弟弟義昭聽聞死訊，悲憤還俗發誓替他報仇。

而後四處尋求協助地找上織田信長，數萬大軍護送上京，擁戴義昭為第十五代將軍。

義輝只知道，闔眼濃重黑暗之中，乍現日照耀眼，光輝遍地。

比任何地方都還要遼闊，那一片青空無邊無際，扶搖直上九萬里。

「杜鵑啼血焉知淚，吾名直上青雲端。」

五月雨は　つゆか涙か　

時鳥（ほとどきす）

わが名をあげよ　雲の上まで　　

【後記】

寫這篇為了讓大家造訪等持院時，緬懷義輝生平眼睛大量流汗(´°̥̥̥̥̥̥̥̥ω°̥̥̥̥̥̥̥̥｀)

足利義輝（1536-1566）

以前知名度不高，目前「麒麟來了」登場，強烈預感劍豪將軍以後會出現在大河劇，必須讓他當主角啊ε-(´∀｀; )

他的確是有謀有略的將軍，更多的是豪氣干雲。

義輝也許不執著權勢，貫徹身為足立一氏的肩上使命，十多歲起奪還京都屢戰屢敗，仍是不屈地回頭再打！

一生奔走致力恢復將軍以往的聲望地位，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，氣勢如虹迎向終戰，願他的名字也能深深刻在你我心中。

無人匹敵的劍豪將軍。

波瀾壯闊的生，無所畏懼的死，為他喝采一句劍來！

2020.7.18 筆

【深度京都】等持院 足利菩提寺

參考資料：フロイス『日本史』

『足利季世記』軍記物

和樂https://intojapanwaraku.com/culture/69688/

京都歲時。古事今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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